對姤九二「不利賓」的解讀,歷代均有不同說法;究其原因,是因為其「賓」字,歷代一般均譯作「賓客」。所以,分歧就來了:譯作「賓客」的話,則何以不利賓客?
這個問題,舉凡為周易作過注的,都有其觀點;以下僅舉二例:王弼認為,魚是別人的,拿去宴客不恰當;來知德又認為,結合卦氣,姤卦為夏天之卦,不利魚的保存,因此不適合宴請賓客… 而綜合分析各家見解,只發現,它們的注釋,也只是嘗試理清「不利賓」和象辭「義不及賓也」之間的聯繫;並沒有真正理清爻辭和爻象之間的關係。換言之,歷代均是嘗試以「義不及賓也」來解釋「不利賓」,而無法真正從爻象出發釋之。*這不利占筮的解讀。
*其實,《周易集解》是有記載虞翻以爻象解釋其對「不利賓」的看法;但我稍嫌其「二據四應,故不利賓」之說牽強。首先,傳統爻象吉凶理論只提出二五之應;二四之間的關係,根據繫辭,雖說是同功而異位,但這種關係及分析,更準確來說,是在爻位方面,而不是在爻際作用方面。既然二和四並不存在任何爻際關係或作用,則「二據四應」之說,應不成立。
而在參閱王泰權的《巫帝國藏在甲骨文裡》之後,這句「不利賓」,我認為,其實是有更好的譯法和解讀。
賓字義
在分析甲骨文字形後,王泰權認為「賓」字的本義,應是迎客的官吏,而非客本身;對此,我深表認同。而他亦同時提出,自「賓」字加入「貝」字後,「賓」字便同時帶有納貢的意思;對他「納貢」的見解,我則有所保留。我認為,取「敬獻」義更貼切。客人的地位,未必就一定比自己高;諸侯或士人夫之間互相聘問的話,彼此地位便是平等。當然,就算是聘問,客人終究還是客人;所以,仍要以禮敬之;因此,「賓」字在《說文解字》所記述的「所敬也」義,以及金文的躬腰人形,依然是貼切的。只是到了要闡述「貝」義的時候,若只是聘問的話,「賓」字以「敬獻」來注釋,會更加貼切。
換言之,賓的意思 ,應為「迎接並敬獻財物給從遠方而來的,應受敬重的客人的人」。賓才是主。同時,經分析,也只有是這個解法,才能使「不利賓」一句呼應九二爻象。
九二爻象
九二是不當位的,故凶。但有初六順之,其凶稍減。再觀剛柔是否相應:五既為剛,二五無應也。
不利賓
在理清賓字正確意思和九二爻象之後,「不利賓」的真正意涵,亦昭然若揭。
不利賓與爻象無應
二五無應,自然不利迎接和敬獻。
賓之迎獻,以爻象言,則為二五之應。然姤卦二五無應;故不利賓。
不利賓與二之失位
西周最講儀禮;而九二失位,可見他在身份上並不適合做賓。
小結:何以不利賓?
結合以上分析,則知九二無論在身份、地位上,抑或是與九五的溝通方面,都展示了他的不適任;所以,爻辭才言「不利賓」。與卦氣等春秋戰國後才出現的概念無關,也不需要結合初六分析。
所以,「不利賓」的正確語譯,應是如此:
(但)不利迎接客人和敬獻。
總結
要準確、通順解釋卦爻,不能望文生義。要分析爻象:爻辭是爻象的注釋,對爻辭不明白的,仍要回到爻象,分析爻象,從爻象萃取爻辭意思。而不是光靠訓詁。有時候,在看完爻象之後,或者,仍會不清楚爻辭意思;這時,就請直接以爻象輔助判斷。把爻辭放下。你也弄不清爻辭意思,執著它,又有什麽意思?
又或者,就像今次一樣,查字典,找字的本義。占筮既源於殷周,其經文字義,絕大部分是甲骨文或金文字義;嘗試以甲骨文或金文字義來解讀,有時候,是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。
當然,即使如此,我們也不能否定歷代注釋的重要和參考價值。這只是說,不要奉為圭臬而已。眾所週知,漢字經過多年演變,某些字義,是會隨時代變更和消失;假設注易者均是以當時流行的字義來注釋周易,那麽,各時對周易的論述和觀點就會不同。各家歧義,就會由此產生;這是我們要注意的地方。幸好,我們現時有各種出土文獻、考古報告,以及甲骨文字典:要多利用。要利用他們作交叉比對,深入分析。不能囫圇吞棗,人云亦云。不然,就真的會以賓為客;這樣就算參一千年,都不會參出什麼來的。
順帶一提:虞翻的「二據四應」,切入點,也說是說,從爻象角度出發分析,其實是正確的;只不過,他認錯賓而已。可見學習甲骨文對治易者來說是多麽重要。